谁，打谁的青春默默走过

（一）

大风几乎是对她一见钟情。

就在一分钟前，火急火燎的大风两手拖着两个脸上写着“困”字，走路半死不活的家伙急匆匆地，在中心大道上向举行升旗仪式的会场跑去。在他刚跑到领导们讲话的大厅上时，大风被他拖着的两个死人之一的张超，绊了下脚，两手一松，只听“啪”地一声，大风的人整个人儿就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活像一幅人体版画。大风艰难地抬起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自己看到别人嘲笑的面孔，如果现在上帝给他两个选择，他会这样做：一，自己死；二，张超死。大风的目光沿着冰冷的地板一点一点地向前延伸，不经意间，就撞到了这只伸在他面前的手，一双白皙细腻的手。

大风更努力的想抬起头，看清拥有这只手的主人的面容，只可惜那人背后的阳光太烈，像笼在她身上的光环，明晃晃的一片，晃花了他的眼。“她是带着光环的天使”大风这样想着。大风看到那人的长发贴着脸庞，嘴角挂一抹微笑，即使她嘴边的那颗黑痣，他也觉得可爱的美好。这感觉，就像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按理说，一见钟情这扯淡的玩意儿不应该发生在这个没心没肺的人身上。“一见钟情，钟的不是情，是脸。”他常这样说，所以他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儿。但就在这一刻，大风不争气的、狠狠跳动的心脏，暴露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渴望。大脑充血，涨红着脸的他，充分怀疑他的那颗早已化冰的心，已经就成了一坨冰碴子。然后……然后大风一个鲤鱼打挺，潇洒的一甩头发，向女生询问她的联系方式……然而，生活不会按照大风的剧本演下去。事实上是，然后，大风就听到了张超和大智大梦初醒后惊疑的叫声：“风哥，你怎么睡在地上？还流鼻血了！”大风抹了一把鼻子，低头看了一眼，憨憨一笑，然后就这样趴在地板上晕死过去，思维陷入一片混沌。

他晕血。

（二）

躺在校医务室里的病床上，呆呆的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明晃晃的灯光，像那刻躲在她背后的太阳，笼在她身上的阳光，单调的冷色却带给他暖洋洋的感觉。大风努力的加快那一幅画面里的每一个细节，就像是看一个经典的电影场景，在脑海中一遍遍倒带，一遍遍重温。每多看一遍，她的影子便在冰块般的心上烙的更深一点，直到将坚冰全部融化，蒸腾的雾气弥漫成她的身影。就这样，将她钉在了心底……

然后，他就被张超的大嗓门打断了温柔的遐想。“风哥，你还没死啊？我真是太开心了，呜呜……”张超扯着鸭公嗓子嚎叫着，把来医务室买金银花露的女同学都吓得不敢进来了。大风一脸嫌弃的瞪着他怒吼道：“要不是被你那泥狗腿子一绊，我怎么可能丢那么大的脸！”张超自知犯了大错，退到床尾，不敢再吱声，大智连忙打圆场：“风哥风哥，你也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坏嘛，这下，你不也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了嘛。再说，超子也不是故意的，他那缺根筋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下次吃饭让超子请客……”大风不言语，一个人靠在床头生闷气，不是因为张超那一绊，也不是因为大智的喋喋不休，他气的是自己当时怎么那呆，都没有跟那个女孩说句话呢？

遗憾。

（三）

没过两天，大风又活蹦乱跳的开始在球场上打球了，上次的“扑地门”事件也在火爆了几天之后渐渐为同学们所淡忘了，没人再提起。只是每当大风拿球的时候，经过的同学们若有若无的目光似乎总是投向他，他也不在意，只专注于自己手上的球和面前的对手。

高中生活大都平淡无味，上了高二之后，大风少了一份初到时的新奇无知，多了一份日久后的淡漠无奈。大风觉得青春的激情，要么隐匿在教室，要么投入到情场，要么挥洒在球场，而他，选择了最后一种。

其实大风也有过前两种经历的过去。每当大风跟了张超、大智一块儿，坐在学校附近的大排档里胡吃海塞的时候，微微有了酒意的他也会偶尔跟他们讲起自己曾经的故事。他说：“我初中的时候呀……”

的确，如大风所言，他在初中的时候一直是全校的前三甲，第一名是个女生，雷打不动，第二、三名则是他与他的室友兼死党大智轮流坐。刚开始的时候，大风对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女状元满心愤恨，就是因为她，爸妈答应给他作为第一名奖励的篮球鞋一次一次地从他的眼前拍马而过。他对她种下过无数的恶毒的诅咒，期望有一天她能从自己的眼前消失，然后自己拿着第一名的成绩单在爸妈面前扬眉吐气。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到了教室的黑板上写下“距中考100天”的时候，他也还只是第二名。他想，该去找她谈谈了。于是他便去了。

大风踮起脚向她所在的教室张望，寻找那个每年都会在大礼堂里向全级学生讲话的，那个令他“难忘”的身影。看到她了。她仍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学习，即使晚自习已经下了，其他的同学早就急不可耐的奔出教室，她依然故我。像划了一道屏障，将她与喧嚣的世界隔离开来。

热闹的是她的世界，不是她。

大风忽然不想打扰她了，不想打破这份独属于她的宁静，就这样趴在教室的后窗上，呆了。

“你怎么还没回去？”一声天籁。

大风打了个激灵，赶忙将呆滞的目光聚拢到发出声音的主人身上。是她。

“咳咳，额，我是来找那个，那个王什么的，嗯，他不在。”

她噗嗤一笑，抿嘴不语，转身，回家。

“早点休息，身体重要……”鬼使神差般，大风不知怎的就让这句话蹦了出来，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他转身狂奔，回到寝室，脱力般的倒在床上。大智用脚踢了踢死狗模样的大风，一脸困惑。

“这丫脑子出问题啦？”大智心想。

后来……

（四）

醉醺醺的大风跟大智拖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张超，摇摇晃晃的走出大排档的店门。每次都是这样，张超总是撑不到大风说到后来的事情，便先自己钻到桌子底下看星星去了，最后，他还是从跟大风同寝三年的大智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后来。大智说：

“后来，大风这傻小子就陷进去啦，掏心掏肺的跟扑火的飞蛾一样一样的。再后来，大风吃了很多苦头，终于抱得美人归，当时他那幅得瑟的样子啊，贼叫人生恨！不就是欺负我光棍嘛！不过，我真心打心眼儿里祝福他们，可是，唉，最后因为一场考试，分在了不同的学校，散了。终究敌不过时间和距离啊……”说到这里，大智和张超都沉默了。

青春总是匆匆。记忆里太多的人被时光叠上层层的年轮，曾经记得的，爱过的，痛恨的，相信的，统统化为过眼的烟云，消散，然后，就再也不见了。尽管曾经那么深刻的在一起过。一切，都只剩下绚烂的疮疤，像开在血色大地上的艳红玫瑰，妖娆一片烂漫的凄凉。

（五）

大风开始变得与以前有一点点不同，在那个升旗仪式之后。

在球场上奔跑时，他偶而会望向场边的木椅。

她经常在那看书。

在晚自习下后，他会拉着张超和大智圈操场。

她喜欢晚上一个人在那散步。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们坐到了B列1排。

她一直坐在A列1排。

在……

在很多一个人的时候，他开始想念，一如多年前的想念。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充斥在心底，令他惶恐不安。

“不是告诫过自己不会再动心了么？还不够么……”

大风在心间苦苦挣扎，一遍又一遍地想把消融的心脏流放到北极以北的地方，重新冰冻，不再去想那个递给他一只手的女孩。纵然大风并不认识她，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班级，她的联系方式，但这种距离感像是拴在大风身上的铁索。她带给大风的距离感，只会让大风更想接近她。

他想听到她的声音。

她想看到她。

（六）

有一股冲动埋在心底一个月后，像是霏霏雨季里不安份的河流，夹杂着扰人的思念，汹涌的喷薄，不经意间冲破了在心底设下的层层防线，千军万马般的，向大风杀了过来。

此时的大风就像是一个被小女孩失手放飞的气球，沿着呼啸的上升气流，不断升高、升高。然而，飞得越高，他体内的某些东西越是不安份地想要跑出体外，终于，在天际的某个不为所知的角落，爆裂开来。只剩下支离的碎片乘着风，跨过千山，淌过万水，穿过时间与空间的断层，再落回到小女孩身边。

像是画了一个圈，无论半径多大，圆心总是会是她。

大风决定表露心迹了。

这一天，大风早早地起床，跑遍了学校附近所有的礼品店，精心挑选，只为一张信纸。在这一个月里，躁动不安的情绪潜藏在他心底的各个角落。他处处留意，留意她的博客，她的动态，看她喜欢的事物喜欢的风景和喜欢的人。他知道她想要安静不喜欢喧闹，习惯自由不愿意被捆绑，喜欢文字但只愿让它们寂寞地躺在她的日记本里。于是，他买下了这张纸。纸上印着一个与她同样恬静的女孩，捧着一本旧书，在落满梧桐叶的木椅上，轻轻翻阅。背面印着一句话：

“谁把谁的青春走过，种下年少最深的缄默”

大风把信纸轻轻地铺开，细细地将四个角落的褶皱抚平，左手轻轻压住纸面，右手把笔用力地攥紧。大风的鼻尖、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水，大风的眼神温柔而热烈、平静而躁动、迷茫却又执著。黑色的笔尖在白色的信纸上优雅的舞蹈，平静的舞步踏着心中急促的鼓点，于沉默中喷发出最浓烈的感情。骤然停笔，大风回过神来，将信重新看了一遍，皱了皱眉，不放心似的又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话：

“我像解数学题那样，试图用每一行证明我的真心，最后再导出尽管只有三个字的答案。”

大风仔细地、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将进信封，又像怕还有什么遗漏似的，拿出来再看了一遍，最后才将信封封了口，揣在怀里，向她所在的教室走去。

（七）

一个月过去了，大风仍是一个人。

失败了么？

或许是比失败也算不上吧。

大风，连一句拒绝，也没有得到。

有时候，大风会觉得心情莫名的不好，不想跟任何人说话，连跟张超和大智去大排档的日子都少了许多，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发呆。有时候，夜深人静，大风突然觉得不是睡不着，而是固执地不想睡。有时候，听到一首歌一句话，就会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件事，直到有一天，张超和大智突然对他说道：“你变了。”然后自己开始百感交集。

丢了的自己，只能慢慢捡回。

大风仍忘不了送信那天，4月7日。浓浓的阳光透过密匝的樟树叶，种下一地耀眼的光斑。路上有园艺工人扶植新育的木棉，天气正好。林荫道的那头便是他日思夜想的公主生活的城堡。他这样想着，便也觉得自己就是那骑着黑马的王子，正与恶龙搏斗，要解救城堡里的公主。可是这世界上没有恶龙，即便有，他也屠不了龙。他见血就晕，自己也不是王子，甚至连一匹黑骡子也没有。到了公主的小屋，大风像是做贼一样，左瞄右瞧，她不在。大风趁着左右都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将信塞到了她靠窗桌子里的最深处。大风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了一会儿，紧接着便化成了紧张与期待，化作一阵潮水，涌在大风的心尖。

一个月了。最初的紧张、期待，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又如潮水般地慢慢退去，只在心间苍凉的沙滩上，留下斑驳的湿痕和空心的贝壳。而她，一如从前，活在独属于她的世界里，那么遥远而静默的生活着。

再后来，大风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转学到了外地。

走的那天，大风对谁都没有提起过，一如过去地把大智和张超拉到大排档喝酒。他喝的比谁都多，但思维一直很清醒，等到把大智和张超送回寝室，已经凌晨了。大风望着深夜里静寂的校园，一时所有的加快都涌上心头，就像是囚禁在铁笼里的猛兽逃出了铁笼将他撕得粉碎。

是真的，要走了吧？

大风想了想，放在大智床头的信明天他们一定会看到的，也一定会原谅他的不辞而别，这样想着，大风的心，安定了些。紧了紧背包，拖着行李，大风向校门外走去，向校门外那片迷茫的黑暗走去。

（八）

把伤口交给时间吧，伤口要么在时间里愈合，要么在时间里溃烂。

其实，有些藏在心底的话，大风并不是向他们两人故意隐瞒，只是，并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呐喊。

大风时常想到，即便是自己一个人，依然可以丰富地活着。一个人听歌，一个人喝茶，一个人逛街，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发呆，一个人跳舞，一个人看书，一个人自言自语……只有爱，是自己一个人做不到的。其实也不全对，就算真的一无所有，也还是可以好好地爱自己。

况且，大风并不是一无所有。

生活里，有很多的转瞬即逝，像在车站里的告别，刚刚还在互相拥抱，转眼已各自天涯。很多时候，有些事、有些人就是这样，说着说着就变了，听着听着就倦了，看着看着就厌了，走着走着就散了，爱着爱着就淡了，想着想着就算了。

然后就这样轻易地将彼此遗落在风中了。

没有谁是谁的无可取代。

她，只是打他的青春，默默走过。

（九）

黑色的六月，高考，就那样轰轰烈烈地到来了，冲散了无数的无数和加快和曾经。在那个最漫长的暑假里，大风跟张智和张超再将坐到一起，在常去的大排档里，把彼此灌得东倒西歪。酒醒了，便再次各奔东西了。大风索性把自己锁在家里，不想出门。他不明白曾经那样阳光开朗的自己为何会有了现在沧桑淡漠地颓唐。

大智是他们三人中考得最好的，考上了北大，那个他梦想许久的学府，而张超则接了他父亲的班，随他爸的装修队四处奔波。只有大风，回到了这座小城读了一个三流大学，替他们一起守着旧日的时光。

又是一年的元旦，三人不约而同地约定再重新聚一聚。依然在那个他们最常去的大排档。

那天，大风早早地到了，满怀期待的坐在老位置上。他细细地抚着桌子上的木纹，粗糙的质感刺痛了他的神经。

那么多的回忆啊！

就像指缝间的流沙，悄悄溜走，想抓紧，却流逝地更快。

“风哥”

大风触电般的猛抬起头，一眼便找到了张超和大智的身影。大风猛一推椅子，快步上去，就给了张超一个熊抱，不过他没抱大智，因为大智搂着一个女孩。那女孩他认识，是跟她同班的一个乖乖女。

“小子，看不出来啊，这么快就‘脱光’啦！”大风向大智打趣道。

“是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小子，贼不够义气！”张超也愤愤不平。

“风哥，超子，别生气，我这不也是才刚确定下来嘛，其实高中的时候我就关注过她很久了，不过碍于高考一直没敢表露，直到高考结束，又得知我俩在同一所学校我才真正向她表白……”

大风微笑着听他诉说自己的幸福，一边同他们喝酒。大智的女朋友起初很拘谨，没说话，等到酒过三巡，才渐渐放开。

“风哥，你还记得筱晗姐么？”女孩问道。

“筱，筱晗啊……”

还记得吧，怎么会忘。

那个递给他一只手的女孩。

那个比阳光更耀眼的女孩。

那个，自己送出第一封情书的女孩。

“她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不接受她？”

……

大风蒙了。

“接受？”

“是啊，好像是那年四月份的一天吧，对了，那天学校刚在栽木棉，那天筱晗姐去找过你，怀里好像是揣着一个心形的信封呢！”……

怪不得，她不在。可为什么她没有给我的表白答复？

微微有了醉意的大风瞬间清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着，胃部一阵剧烈地收缩，他快步跑到厕所，吐了。

“风哥怎么了？才喝这么点就吐了，不复当年雄风啊，哈哈……”酒桌上的两人依旧豪情万丈。

大风跑到厕所，吐过之后，撑在洗手池旁，拼命地用冰凉的冷水刺激自己的神经，眼眶里一些东西拼命地想要涌出来，大风不让。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他不想让兄弟们担心。再掬了把冷水，揉了揉胀疼的双眼，回到席间，继续同他们拼酒、聊天。直到自己的思维陷入一片混沌，直到自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想不起。

大风第一次被张超和大智抬回了家。

（十）

曾经的曾经，男孩在女孩书桌的最深处放下了他的爱慕之情。女孩因为没有注意到它而渐渐把它深藏，男孩却因为得不到女孩的回应而渐渐失去耐心。毕业在即，书桌因备考而清理，当女孩发现它时，又会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或许男孩早已放弃这所伤心的学校。这封情书也勾起了女孩心中那片沉寂多年的涟漪：原来他转校时，那个让自己哭了一晚的男孩竟然也深爱过自己。

难过么？或许吧，不过这已经不重要。

其实它原本就是大风写下的第一封情书，也是大风迈向成熟的重要一步。我们留不住时间，流不过流逝的过去，有些爱就好像是首唱了一半的歌，即使隔了时间隔了距离，即使有着未完成的遗憾，听起来，总还是如此动人。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风飞雪飞，让我的心碎却不堪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