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我再读这梦中语,依然意难平。
我缓缓闭上眼睛,梦里的画面仿佛真的出现过一般,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中秋赏月,尤氏说笑逗趣,哄贾母开心,但大家都懒懒的,贾母也有点力不从心,不过还是强打精神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结果,贾母实在撑不住打了个盹儿,然后猛地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笑着说“我不困,你们孩子接着乐,我听着呢”。结果抬头一看,哪有孩子们呢,大家都已经散了,只有探春还在身边。
小时候看电视的,这段一晃而过,光顾看“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对诗,长大了看原著却忍不住掉眼泪,越长大越害怕离散,也知道越长大,离散越多,敏感如贾母,已经预感到聚散终有时,一个家族就像一个人一样,也会老得力不从心,无能为力,最终走向消亡。贾母是慢慢走向衰老的老人,贾府也是慢慢走向衰老的贾府,但贾母还是想撑着让散来得再慢一点,在大家都提不上劲儿的时候,也依然说自己不困,哪怕她其实作为老年人更疲惫,与下一辈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这个家已经渐渐在分崩离析,但还是努力维持这一刻子孙绕膝,欢笑满堂的场景,可能这就是一家之主的尊严吧。
若要说《红楼梦》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人物,那当属三姑娘——探春。
探春是十二钗中我最喜欢的姑娘,才自清明志自高,勇气出众,敢做敢当,她打王善保家的那记耳光,在乌云压顶,一片肃杀的大观园中多令人振奋。每次看到这里,总为之大出一口胸中浊气,这是代表文化、人格、自尊给一切愚昧、卑劣、无耻的一记耳光。王熙凤对探春的评价就是我的心声:好,好,好,好个三姑娘。
“探春”为何意——探到了春天的样子。可得知真相,她的心都碎了,最清醒的她最先预言了贾府的命运,“可知这样大族大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她是一个有担当有心胸有抱负有才干的人,只可惜,身为女性,又时运不济,只能空自嗟叹,所以她说,“我但凡是个男人,能走出去,自有我一番道理”,更糟糕的,她有一个争强好胜然而一肚子草包的母亲,差不多得罪了贾府上下三代,连丫鬟婆子都看不上瞧不起。探春在贾母王夫人面前的体面,全部要靠自己有眼色,关键时刻说话办事到位争取的。
在封建社会,虽身为一个女子,但有着远见卓识,在热闹繁华处冷眼看见危机,这样的女性形象放在如今21世纪也会为人所推崇,所赞扬,我欣赏她,不仅仅是她的美貌动人,更是她的才华见识。
《红楼梦》这样的名著,最大积极意义,便是让人认识到“真相”,为什么千百年来伟大的文学作品往往是悲剧?——是因为痛楚,才是人生的真相。
即使在那样一个阴暗污浊,千疮百孔的世上,依然有真诚的笑泪,真切的青春,真挚的爱情,依然有一切教条和权威都污染不了,遮蔽不去的芬芳与光亮,那是人性,鲜活生动,无处不在。
那些来自梦中人的真情,即使不可避免地走向幻灭,毕竟也曾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如果其他的一切都无意义,那梦中人的存在,便成为了值得珍视的意义。